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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徹斯特的夕陽

『我的左手有話跟你說。』
「什麼?左手有話跟我說?」

『是的,想聽嗎?』
「想,但是....,怎麼聽?」
『用你的右手。』

*****************************

我習慣了在網路上寫日記,是在我大二的時候。
文婷是介紹diary板給我的人,她玩BBS已經很久了,受她哥哥影響的關係。
其實我並不知道那會變成一種習慣,因為重複著敲打鍵盤寫下一天的心情與遭遇是一件不很有趣的事,在我來說。

大學生的一天,除了上課,吃飯,報告,教授的訓言,學校的公告,同學之間的相處,社團裡的大小事,明星的八卦之外,頂多再多加個天氣的好壞,就真的沒什麼好寫的了。

所以我的日記裡,只有生活中的點滴,以及某些有感而發,卻欲哭無淚的心情。
文婷時常說我是一個不知道什麼是滿足的人,她說我擁有很多很多,卻一直不覺得足夠。
所以她時常看我在發呆,看我在校園裡走路,好幾次她就這樣看著我在宿舍外的小陡坡來來回回好幾次,卻怎麼也看不懂我在做什麼。
我說我在散步,是笑著對她說的。
但她說那根本不像是散步,是在專心的走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非常的嚴肅。

『妳彷彿在等待著,又彷彿在尋找著什麼似的不斷的來回。』
她每次都這麼說,每次我也都這麼聽著。

文婷是我的日記唯一的讀者,我的每一篇日記她都不會放過。
她說我的日記總是寫了九十九分,剩下的一分不是吝嗇付予,而是變成一種軌跡。
一種有跡可尋的直覺,彷彿是一種密碼,只要解開密碼,就可以直探我的內心。
我覺得她想得太多了。
我的日記並沒有她所說的那麼高深,那麼神秘。
日常的瑣碎與心情的記事會有多難了解呢?
在我的感覺裡,我的日記,就真的只是日記而已。

但讓人奇怪的是,就算是非常普通的日記,感覺上也是非常私密的。
私密的日記卻擁有一個忠實的讀者是怎樣奇怪的現象呢?
我不知道,但對於文婷的閱讀,我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甚至也沒有什麼會不敢寫下去的。

或許就是因為太常看我的日記的關係吧。文婷說她總會覺得我的日記永遠缺了些什麼,有時候明明感覺到下一句話就要道出最重要的那一個部份,但結果卻是令她失望的。
她說,我有好的頭腦,有好的成績,有好的人緣,有好的家境,人生美好的部份我一樣都不缺,為什麼日記裡的我,卻總讓人覺得少了很重要的那一部份?

你們會猜是愛情嗎?其實也不是,因為我很幸運的,擁有很多的追求者。
所以文婷下了結論,我是個不懂什麼是滿足的人,所以等待與尋覓是我最常出現的動作及眼神。

直到我寫下了這一篇不像日記的日記,在我們即將畢業的時候。
文婷推翻了她自己的結論,開始羨慕著我。

作者: Aenbiarshy (安比雅希的月) 站內: dairy
標題: 戀戀夕陽
時間: Sun May 26 01:31:20 2002

「金黃色的稻穗兒啊,你們是傍晚最悠閒舞者。
從你們屈膝鞠躬的舞蹈當中,我看見風的樣子。
夕陽向你們說了什麼嗎?為什麼在絢爛的橙紅下你們總是笑著的?
是不是開了月兒玩笑,你們被逗得開心了?
只可惜月兒的臉蛋永遠是白色的,不懂什麼是臉紅。
不然,我真希望陪在夕陽身旁,看一看你們被金黃色染紅的笑容。

By 安比雅希的月」

「安比雅希的月」是我在BBS上的暱稱,Aenbiarshy是我的ID。
安比雅希是我的英文名字,而我的中文名字裡有個月字。
我不知道這一篇像極了新詩的日記,文婷到底看出了什麼?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寫什麼。
但不得不承認,這是我近三年的日記時光裡,寫得最快樂,也最舒服的一次。
同時,也是最短的一次。日記裡再也沒有生活中瑣碎的點滴,也沒有讓人欲哭無淚的心情。

奇怪的是,以前的日記少則兩篇,多則十數篇,如果真要一字一字去計算,應該也有數千字,甚至萬字,但即使字數再多,篇幅再長,也有一種話沒說完的哽塞感。
但這篇涼涼數行的日記,卻好像把這幾年想說的,通通都說完了一樣。
所以想了想文婷以前的結論,我突然發現她是個可以看透我的人。
而面對她現在的羨慕,我反而有些心虛。
我很想問她到底為了什麼而羨慕,但是我沒有開口。
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在睡著之前轉頭對著我說『就快到了吧,那夕陽的出現。』
我才稍稍的了解了她的羨慕。

其實她是不需要羨慕的,因為我也不是真的已經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是先想像一個目標而已。
我慶幸著她並沒有看出我的害怕。
因為在下了決定等待某個不知道是否真的會來臨且正確的選擇,是一件可怕的事。
我唯一擁有的只有自己,唯一能依賴的只有等待前的防守。
然而,再多的心理準備,都沒有辦法完全得抵擋突如其來的衝擊。
夕陽出現了,來自曼徹斯特的夕陽。


* 月亮終於紅了臉蛋,思念著曼徹斯特的夕陽。*

**************************************

如果你問我,家鄉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片金黃色的稻田。
如果你問我,城市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幕灰白色的雨天。
如果你問我,人生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張泛黃色的照片。
如果你問我,愛情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我不知道,或許是思念。


 

會認識曼徹斯特,一樣是在BBS上的Diary板裡。
但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在我的mailbox裡。
他是第二個看出那一篇「戀戀夕陽」帶著隱藏意義的人,除了文婷之外。
還是我應該說,他是第一個將隱藏意義變成實際意義的人。
因為他回應了我的「戀戀夕陽」,並且直接寄到我的mailbox裡面。
而他的回應,是一種慢性催眠,也可以說是一種溫柔的當頭棒喝。
他清晰的道出了我內心深處的想望,又很客氣有禮的保留了讓我回應的空間。
像是這一份想望一開始就是他給予我的,卻粗心的忘了提醒我要去發現它,而現在他很靦腆的為他的姍姍來遲而抱歉。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稱曼徹斯特為「他」?
這個稱呼在我脫口而出的當時,把自己嚇了好大一跳。
一種很強烈的安全感突然在心裡面引爆,我感覺到爆炸的震撼力,卻感覺不到轟隆之下的恐懼,反而有一種莫名的悸動,像是被喜歡的人輕輕的吻了一般。

這一個「他」字,我輕呼的好自然,對一個不認識的人...,不!應該說對一封不知來由的mail,這是不該有的語氣,而心裡那一抹暈甜,更是不該有的蘊悸。

這個「他」字所有的語氣,應該是給情人的專利啊。
一種藏了好久的心事突然被一個陌生人看穿了的感覺,為什麼會是高興的?
而害怕竟然只是少許,甚至幾乎要不存在。

作者 mamy (曼徹斯特的夕陽)
標題 猜
時間 Mon Jun 10 03:02:18 2002

稻穗兒會悠閒的舞著,是因為妳的經過。
即使妳只是一步一步的走,依然像是翩然起舞般的輕鬆。
妳的微笑,連風兒都困惑,暴露了行蹤。
夕陽是我,而我並沒有向那一片橙紅說過什麼。
他們之所以輕輕搖曳的笑著,是安慰妳等待的寂寞。
月兒啊月兒,妳是不是忘了什麼?
夕陽與月的相戀,只能在日與夜短暫的交會中。

這是他寄.....不,是曼徹斯特寄來的第一封mail。
不是我不想以「他」來稱呼他,而是我發現每一次這麼做,我就像踩在一個不知名的沼澤中,慢慢的往下沉淪。

我沒辦法去想像曼徹斯特是用什麼樣的心態寫這一封mail。
就像我不知道他以「猜」字做為標題,就真的只是猜測我的心嗎?
當我寫完「戀戀夕陽」的時候,我也不清楚到底我筆下橙紅的稻穗代表的是什麼?
而夕陽又代表著什麼?
又為什麼曼徹斯特可以把猜測表現的這麼赤裸、直接、果斷又那麼輕柔呢?
我不得不停止並且後悔寫下「戀戀夕陽」時那一份些許的炫耀與驕傲,即使文婷看出了我心底的欲望。
面對她的羨慕,我只有些許的心虛。
但因為曼徹斯特的這一封mail,我才感受到那一種身著國王新衣的愚蠢。

從五月二十六號我寫下了「戀戀夕陽」,到六月十號曼徹斯特給了我他的猜測,這兩個多星期的時間,我依然沒有停止過在dairy板寫日記的習慣,為什麼曼徹斯特獨獨選擇了這一篇回應我?

曼徹斯特是誰?他在我的身邊出現過嗎?
難道我的日記除了文婷之外,還有另一個,甚至更多人在讀嗎?
撇開那些沒辦法得到答案的問題不想,那麼,曼徹斯特的猜測就真的正確了嗎?
如果我說不正確,是因為我不想被看穿嗎?
還是因為我其實是高興的,只是在行口非心是之為而已?
我沒辦法停止這一大堆問題不斷的從我的腦袋裡竄出來,更沒辦法解開。
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不停的重覆看著曼徹斯特的信,我企圖從他的文字中找出文婷所謂的軌跡,但是我能力不及。

看過了曼徹斯特的信,文婷很開心,她不停的咯咯笑著,指著我的鼻子說:
『我就說吧。夕陽快出現了。』

我沒辦法理解文婷的開心是為何?更沒辦法理解為什麼文婷知道夕陽會出現?
曾經我也猜測過,夕陽可能是文婷的朋友,但是答案不然。
文婷說,她並不是特別的聰明,可以看出我的軌跡,可以意會我在小斜坡上的動作是一種等待或找尋,而是我習慣了把秘密放在我的文字裡。
她說,diary板是所有上BBS的人都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而她只是唯一我知道的讀者,但其實看過我的日記的人很多很多。

「只要有人肯用心看妳的日記,就可以輕易的知道妳的秘密。」
文婷像是在教我什麼似的說著。


「那妳為什麼知道夕陽快到了?」我不服氣的問她。

「多看diary板就知道了。」她俏皮的指著螢幕對我說。

後來,我把diary板上所有的文章檢視過了一次,我才發現.....原來,曼徹斯特的夕陽並不是現在才出現的。
曼徹斯特第一次發表文章,是在二月十四日情人節當天。
而標題很不明所以的,是我的英文名字Aenbiarshy。
從他第一篇日記開始,每一篇的篇名都是Aenbiarshy。
diary板的板主還因為他的文筆,在精華區裡開闢了一個他的專區,特別取名叫做曼徹斯特。


我責怪著自己的大眼睛,為什麼天天在diary板留下自己的心情,精華區裡也有我安比雅希的專區,為什麼我竟然沒有注意到曼徹斯特的存在呢?
深夜幾許,我把他的日記一篇一篇的讀完,我想試試文婷所說的,用心看日記,就可以知道別人的秘密。
只是,我並沒有看出他的秘密。
反而,我在他的日記裡,看出了同一種情緒。

書桌前那一面小鏡子反射著我的臉,鏡子裡我的眼神透露了一些疲倦。
因為夜深了吧,這時候應該是沉沉入睡的。
只是,為什麼.....?他的出現,以及他以我的名字為名的日記,竟然可以使鏡中的我的嘴角,輕揚著不應該有的微笑呢?

 

* 他,他,他,他,他.....曼徹斯特的沉淪。*

**************************************

於是,我回了一封信給曼徹斯特。
只是這一封所謂的信,我並沒有回到他的信箱,而是寫在diary版上。


作者: Aenbiarshy (安比雅希的月) 站內: diary
標題: 回應你的猜
時間: Tue Jun 11 22:15:17 2002

嗨!曼徹斯特的夕陽,這樣叫你一點美感都沒有,而且你的名字太長了。
是不是可以給我一個適合於你的稱呼?
我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寫日記,感覺很空虛。因為我並不知道這篇日記是為誰寫的?
或許這樣的說法不盡然正確,我應該這麼說,我知道這篇日記,是為了一個在BBS站上名為「曼徹斯特的夕陽」的人寫的,但我卻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有好多的問題想問你,但我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出現的不是時候,因為再過兩天,我就要畢業了,我必須收拾習慣台灣的心情,到澎湖去開始一年的實習。我想,你可以猜出「戀戀夕陽」的涵意,但應該沒有神奇到可以猜出我是師範大學的學生吧。
你是誰呢?曼徹斯特的夕陽。
在diary版上留下文字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唯獨選擇了回應我呢?
還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其實你不只是回應我而已呢?
我看到了你在板上的每一篇日記,每一篇的篇名都是Aenbiarshy,這是巧合嗎?
還是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有另一種意義呢?
這一篇日記你看得見嗎?曼徹斯特的夕陽。
你會吝嗇回答我的問題嗎?曼徹斯特的夕陽。

就如我在信中所說,第一次為了一個人寫日記,感覺好空虛。
我不明白曼徹斯特的突然出現,竟然會是我生命中期待性的存在。
像是站在雨中等待著一把傘。
文婷說過,我是個什麼都不缺的人,不管是物質上還是心靈上。
我有個當大老闆的爸爸,有個當教授的媽媽,因為沒有任何兄弟姐妹的關係,我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不管是別人眼中奢侈的享受,還是女孩子心中希冀的物質要求,我從來不曾缺少過。
從高中到大學,從補習班到社團,我從來就不乏追求者。
不管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還是帥氣瀟灑的男孩子,別的女孩子所欣賞的對象,都曾經是喜歡我的追求者。
但每當我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他們只是喜歡我的美麗,他們從來就不曾了解過我在等待與追求的是什麼時,我對感情開始失去了信心。

文婷常對著別人說我是系上的冰山美人,要溶化我很簡單,但如果少了智慧與細心就很難。
我想她說對了吧。
因為我確實在不經意當中,在日記裡留下了我心裡的希望。
我渴望著有一天自己可以被某個人溶化,而不是因為時間而自己溶化了自己。
所以,素未謀面的曼徹斯特,像是站在阿里山的觀曙峰上等待的日出一樣,在它的輝日突然乍現之後,所有的期待在那一剎那得到了答案。

只是,我總是會擔心,如果曼徹斯特不是我所想的曼徹斯特時,我該怎麼辦?
日記寫完了之後,我偷偷的查詢了曼徹斯特。
曾經我認為BBS設定了Query的功能對我來說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從來不曾去查詢過任何一個人,就連同上一個BBS站的文婷,我也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名片檔到底是什麼?

文婷說,我是這世界上少數的異類,相較於其他BBS的使用者,只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我:「不食BBS煙火。」


【網友列表】 貓空行館 看板《diary》
mamy(曼徹斯特的夕陽) 上站 141 次,文章 128 篇,已經通過身份認證
上次(91年6月 10日 03:45:16 星期一)來自(208-35-64-107.HINET-IP.hinet.n)
[動態] 不在站上 ,[信箱] 都看過了, [名片]:

上一秒鐘的消逝,像是妳的離去
上一分鐘的消逝,像是妳的離去
上一小時的消逝,像是妳的離去

我試圖撥慢時鐘的速度,甚至趕上時光的腳步
回到那一天,阻止妳的離去。
但是,親愛的妳....我追不回時間的消逝,像是追不回妳的離去。

 

他的名片檔,有著跟他的日記一樣的情緒。
彷彿我也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境,甚至似乎可以聽見他在寫這名片檔時,心裡不斷低吟的嘆息。
我不懂他名片檔中所謂的「她的離去」是什麼意思,我只感覺到了分離的心情。
而我也試圖用「用心看,可以看出秘密」的方法來解讀他的名片檔,但我無能為力。

就在我發呆了許久,時針已經從10慢慢轉向2的時候,我收到了他的回信。


作者 mamy (曼徹斯特的夕陽)
標題 我的自私
時間 Wen Jun 12 02:00:36 2002

嗨!安比雅希。我必須向妳說聲抱歉,因為我的自私。
其實妳要怎麼稱呼我都沒關係,如果很難找到一個適合的名字,那就叫我曼徹斯特吧。
知道妳這一篇日記是為了我寫的,我有一半的欣喜,也有一半的歉疚。
欣喜是因為我等到了妳的回應,而歉疚的原因,就容我以後再告訴妳吧。
知道我猜出了妳「戀戀夕陽」的涵意,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高興。
因為妳和我有相似的靈魂,都習慣了等待,也愛上了等待。
只是我們不同的,在於妳的等待是現在式,而我的等待已經過去了。
我羨慕著依然可以等待的人,因為等待總會得到答案,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總會有一個交代。

我知道妳是師範大學的學生,因為妳上站IP的關係。
但我不知道妳已經要畢業了,否則,我會快一些寄信給妳。
澎湖對我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從來沒有去過。
如果再過兩天妳就要畢業了,那什麼時候妳就要離開台灣呢?
關於妳的問題,我並不會吝嗇給妳答案。

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會用男人兩個字來形容自己是因為我已經二十八歲了。
我並不認識妳,而且我相信我們連一面之緣的緣份都沒有過。
對妳來說,我或許只是一個網路上的過客,但因為過客的叨擾,所以妳對我的身份感到好奇。
但對我來說,妳絕對不只是一個網路上的過客。
雖然我的語氣很堅決,但我不知道堅決的原因為何,大概是因為妳的名字吧。
我會以妳的名字Aenbiarshy作為我每一篇日記的標題,是一種巧合。
但我想妳沒有辦法了解,我有多麼不希望這是一種巧合。
祝妳 順心平安

* 我羨慕著依然可以等待的人,因為等待總會得到答案,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 總會有一個交代。*

**************************************

看完他的信,我便卡在某一個思緒裡,像是把自己關在一個透不進光的房間裡,苦苦思索著思緒給我的線索,便於我理清答案所在。

之前我說過,他的每一篇日記,都透露著同一種情緒。我沒有辦法形容這個情緒,是因為我也在找尋,但他的這一封回信,卻依然透露著同樣的情緒,這不禁勾起我深深的疑問。

這個情緒到底是什麼?
我嘗試著再把他所有的日記重新再看一次,包括他的這一封回信,每看過一篇,答案就像難題得到了暗示一樣明顯了一點,但最後,我還是沒能得到答案。

「一種像掉了很重要的東西一樣的難過與痛苦。」
我自言自語的給了自己這麼一個模稜兩可的推測,卻同時掉進了他日記裡所築起的那一份心痛。
同樣在站上,我相信他看得見我的ID。
或許我們都不約而同的把對方的ID設定到好友名單,所以他在站上的顏色,是我上BBS以來第一次看見的亮黃色。
但我們都沒有再去打擾對方,似乎有一種不需要事先說好的默契,我們每天就只說這麼一次話,只是我們說話的方式比較不同。

我用Diary版告訴他我想說的,而他用mail回應我他所想的。
只是,我慢慢的發現....
當我開始不是為了自己寫日記,而是為了他在網路上敲打著每一個字時,我漸漸的有一種流失的感覺。
我嘗試著努力在字裡行間隱瞞這所謂的流失,卻又想企圖試探他的想法。

「他不是說如果他知道我快要畢業了,他會早一點寄信給我的不是嗎?為什麼他會有這個打算呢?」

「他很堅決的表示對他來說,我不只是網路上的過客不是嗎?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想法呢?」

像是不斷的催眠自己一般,我說服著自己,他對我就像我對他一樣,有著相同的隱瞞。
但又像是害怕自己受到傷害一般,我要自己斟酌著每一字句的涵意與表達。

文婷說我面對這樣的情況,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勇敢,二是逃避。

「反正網路上的相識,就算是在同一個城市裡上同一個網站,距離還是遙遠的。遙遠表示一種安全,只要不見面,妳不必擔心他會帶給妳什麼傷害,頂多就是寄個電腦病毒給妳,讓妳的電腦癱瘓。」文婷很正經的說著。

但她所說的,我何嘗不知道呢?
勇敢對我來說,像是放在喜馬拉雅山頂端一樣的遙遠。
但逃避對我來說,更像是天上雲一般的遙不可及。

作者: Aenbiarshy (安比雅希的月) 站內: diary
標題: 情緒
時間: Wen Jun 12 23:24:36 2002

Hi,曼徹斯特
延續著昨天的心情,我對你依然有好多的疑問。
這一篇日記依然是為了你而寫的,感覺還是很空虛。
為什麼你要為了你的自私而抱歉,而你的自私是什麼呢?
為什麼我為了你寫日記,你卻覺得歉疚呢?
為什麼可以拿來當做日記標題的文字那麼多,你偏偏要選擇安比雅希呢?
為什麼你選擇了安比雅希之後,又希望它不是個巧合呢?
你說我跟你是很相似的,在習慣且愛上等待的那一個部份
那麼,聰明的你,猜得出我等待的是什麼嗎?
而為什麼你的等待已經過去,又肯定的告訴我,我的等待還在進行呢?
到底你是誰呢?曼徹斯特。對你,我有好多好多的期待,又帶著同等份量的害怕。

你只在我的生命中出現了兩天,卻引出了我二十二年來心底最深處的戀念。
是不是我不知道什麼叫做回頭路?所以一旦有你這樣的人出現,我就忘了去理會心裡的膽怯。
明知道你或許離我非常的遙遠,但為什麼我有一種很深的期盼,期盼你可以出現在我身邊呢?
再過兩個月,我就要離開台灣,到更靠近西邊的澎湖去。
而後天,就是我的畢業典禮了。你知道師範大學在哪裡嗎?
如果我們不是在這無邊無際的網路上相識,我還真希望可以在領過畢業證書的同時,收到你送給我的花呢!可惜,人家說畢業就表示失業,我想,雖然我不至於會失業,但我會失去你送我花的機會,還有每天寫日記給你的宿舍網路了。

還好,家裡有最好的電腦,有最快的ADSL,當初要申辦的時候,我還是舉反對票的那一個人呢!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變成使用者。我想,這都是你害的。
你在哪裡呢?曼徹斯特。我不像你那麼聰明,會看IP這樣的東西。
我只知道當我在使用著電腦,奔馳在網路的世界裡,用鍵盤一字一字的敲給你我想說的話時,你會在這世界的某一個角落,收到我為你而寫的日記。

祝 日安
By 安比雅希的月

* 是不是第一次離「喜歡」這麼近的人,都會害怕下一步的來臨呢?*

**************************************

作者 mamy (曼徹斯特的夕陽)
標題 危險的相遇
時間 Thu Jun 13 01:28:10 2002

親愛的安比雅希,我必須向妳說聲抱歉,因為我的自私。
這兩天上線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diary板去看一看妳的日記。
妳說妳為我而寫日記的感覺是空虛的,那麼我也想告訴妳,看著妳為我寫的日記,我的感覺也是空虛的。
兩份空虛的感覺,飄浮在同一個BBS站的同一個版上,會產生什麼樣的結果呢?
我不知道,但我想說的是,即使感覺是空虛的,而空虛若代表的是一種痛苦,那我可能已經愛上這一份痛苦,沉醉在這一份空虛。

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在網路上遇見一個二十二歲的女孩,到現在一共花了約七十個小時的時間,用文字來了解彼此,為什麼這短短的時間裡,竟會允許對方在自己的心裡留下那麼深的一道痕跡呢?
我們畢竟只看見對方的文字啊。

不知道妳有沒有看過今年的一部電影,叫做「長路將盡」。
那是敘述一對恩愛夫妻的故事,妻子是一位很有名的作家,先生則是一所學校的教授。
這一位教授有著極為保守,內斂的個性,他對這女孩一見鍾情,並且對她付出了所有。
而這個女孩則是一個極其聰明,而且走在時代潮流之前的學生。
在年輕的時候,有一天,教授問了這個女孩一個問題。
「You love word to distraction,Why?」(妳為什麼對文字如此瘋狂?)
這女孩輕笑著回答說:『How can you cerebrate without word?』(沒有文字,你如何思考?)

當我看到這裡的時候,我只是對這句話表示認同,但現在卻深深的感受到這句話的真意。
我們從對方的文字裡去思考,且思考著如何以文字回應。
但妳想過了嗎?我們之間之所以會以文字來做為橋樑,是因為我們心裡的話必需用文字來表達,所以文字只是工具,現在我們所交流的,是彼此的內心。
只是我們都詫異著吧。
為什麼七十個小時的時間,心裡對對方的千情萬緒卻多過了一切?
這表示著什麼嗎?我不敢去設想這個問題。
因為我從一開始就不斷的向妳道歉,因為我的自私。
而就是因為只有我了解這自私的原因,所以我不敢去設想這七十個小時之後的每一個跟妳有關的心情,因為一旦放縱了自己,自私的罪就會更重。

聰明的妳,應該早已知道今年的二月十四日,是我在這裡留下第一篇日記的日子吧。
會在這裡註冊ID,是因為我家就住在貓空,一個擁有奇特的名字及精緻風景的地方。
而二月十四日對我來說,是一個必須用生命去做紀念的日子,所以我選擇了在這一天留下我的第一篇網路日記,即使我已經註冊了一年。

想起第一次翻動diary板的時候,我被一個名字震懾住,並且在螢幕前面呆了好久好久,我沒有想到這世界上竟然會有這麼美麗的名字,而這個美麗的名字竟然離我這麼近。

我看了妳每一篇日記,而且總是不停的重覆閱讀著。
不知道是我比較笨,還是妳隱藏的功力深厚,我總是在妳的日記裡看見了一種期待,卻沒辦法了解妳的期待是什麼。

直到妳寫了「戀戀夕陽」,我才恍然大悟大悟般的了解,並且很不禮貌的回應妳的日記,在回應中大膽的寫出了我的猜測。

這個時候,妳在diary已經寫了七百三十三篇日記了。
妳有沒有一種感到時間快速流過的感覺呢?
當妳的日記一天一天的不斷累積,精華區裡的數字不斷的提醒妳日子一天一天的無聲走過,妳無法記得每一天歡喜悲傷交錯的情緒,只能用日記反覆的溫習著,記載著回憶。

雖然我對時間有著怨恨,但每當它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卻一天一天的懷念著。
今天已經是六月十三日了,距離我第一次寫日記的時間,同時也距離我第一次看見妳美麗的名字,剛好是四個月整。
更巧的是,今天是我的生日,妳知道嗎?
時針在一個小時前走過了十二點,我抬起頭來看著時鐘,對自己說一聲生日快樂,並且想像著這一句生日快樂是妳對我說的。

『生日快樂,曼徹斯特的夕陽。』
「謝謝妳,安比雅希的月。」

我一個人演著這不到五秒鐘的戲,卻演出了眼淚來。
只是我希望妳不要笑我,雖然已經是二十八歲的男人了,淚腺可不至於退化到八十二歲。

親愛的安比雅希。這一次,妳在日記裡問了我好多問題,但我現在卻沒有辦法回答妳任何一個。
不是我吝嗇,也不是我故意的神秘,只是我似乎在貪婪著某一種情緒,也奢求著我跟妳之間,不會這麼快就走到結局。

但隨著妳聰明的猜測,也隨著妳內心的好奇,更隨著妳字字錐心的問題,我已經不能再負荷這一份貪婪的罪惡感了。

我說過,如果我知道妳就快要畢業,我不會這麼慢寄信給妳,我知道這一次相遇我遲了,卻沒有想到竟然遲了這麼多。

結局就在不遠的前方了,親愛的安比雅希,妳有勇氣跟我一起走過去嗎?

我知道師範大學在哪裡,也已經問過畢業典禮開始的時間,請原諒我的自動,也原諒我的衝動。
如果我們這一段短短的相遇是一則故事,那麼,就讓我任性一次吧。
因為我想完成妳在這個故事裡唯一的要求,在妳領過畢業證書的同時,送一束花給妳。
就如這封信的標題「危險的相遇」,妳願意面對這個危險嗎?

祝妳 順心平安

 

我不斷的擦拭著眼淚,在我讀著他寄來的這一封信的同時。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但我卻感覺的到,這些眼淚是為了這一段短暫的故事而掉的,我先用眼淚來作好心理準備,預防著在終點等待我的傷心。

隨著時針的滴答聲不斷的前進,夜也不停的深下去,彷彿我已經陪著他走到了結局,只是他還沒有告訴我哪裡是Ending。

我不知道他所謂的貪婪的罪惡感是什麼,也無從猜測起。
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直覺的告訴我,他的這一份罪惡感,會是故事結束的原因。

「這一遭走錯了吧。」看完他的信的文婷,揉了揉我的肩膀說。
『妳也這麼覺得嗎?』我紅著眼眶問著。
「是啊,直覺這麼告訴我,但又何必如此在乎對錯呢?不管最後的答案是對還是錯,鼓起勇氣走完它,對自己才算有個交代。」

文婷的安慰並沒有起太大的作用,雖然我沒辦法反駁什麼。
但至少她給了我勇氣與支持,讓我知道下一步應該是面對,而不是不知所措的掉眼淚。

「是啊,又何必如此在乎對錯呢?」
我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著,並且按下了R鍵,寄出了安比雅希給曼徹斯特的第一封mail。

作者: Aenbiarshy (安比雅希的月)
標題: 危險的面對
時間: Thu Jun 13 02:16:08 2002

六月十四日,兩千零二年。
台灣師範大學門口。下午三點整。
月亮想看見夕陽。

* 月亮想看見夕陽,那麼,夕陽呢?夕陽想看見月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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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想看見夕陽?」

中午,麵食店裡彌漫著一股裹著油氣的香味,一臉素淨清雅略施脂粉的老板娘正熟練的翻動著鍋桶裡的麵條。
在這裡待了四年,前些日子才知道老板娘已經年近四十五歲了。

『不可思議。看起來這麼年輕的老闆娘,居然已經快四十五歲了。』
說完,我咬下一口海帶;老闆娘最引以為傲的滷汁立刻溢滿整個口腔,四年來,我最佩服的就是這一套滷味技術。

「不可思議。看起來這麼冷靜的安比雅希,居然寫出如此赤裸直接的文字。」
文婷拷貝了我的句型,語氣中脹滿著不以為然的味道。

『妳可以不需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我真的就這麼寫,就這麼寄給他。』
「就是因為妳真的這麼寫,這麼寄給他,所以我才覺得不可思議。」
『不,妳覺得不以為然的味道比較重。』
「好好好,我是覺得不以為然,但這不表示我不支持妳,我以為妳會冷靜的選擇一個好方法去走完妳跟他的故事,我沒想到妳竟然約他見面,我驚訝著妳這麼冷靜的女孩,居然在最後關頭喪失了理智。」
『我的理智沒有喪失,我只是做了個決定。』

我喝了一口牛肉湯,我想在這大學四年裡最後一頓午餐當中,牢牢的記住老闆娘最拿手的牛肉湯頭的味道。

「我不認為妳的決定是理智的,雖然我也高興著夕陽終於出現在妳的生命當中,但網路真的不妥...!」
『文婷,是妳說不必在乎對錯的,走完它才算對自己有交代不是嗎?』
「是,我是說過,但經過昨天一天的思考,我認為見面不是必要。妳看看妳,妳甚至連他的生日禮物都買了,似乎他走進妳生命中四天,妳把他當成四年的朋友一樣重要。」

文婷拿起我買給曼徹斯特的禮物晃著。
那是我昨天下午到西門町找了兩個小時才找 到的,那是個拿著仙棒的精靈,穿著水藍色美麗的絲衣。

『是啊!可愛嗎?它會說話喔!』
我熟練的按下精靈的左手,它用很可愛的聲音喊了三次:「I Love you,I Love you,I Love you」。

「天啊.....安比雅希,妳已經完全沉浸在那一種不切實際的浪漫當中了。」
她放下了筷子,手貼著額頭,一付高燒樣說著。

『不在乎對錯,走完它。』
「是,我贊成,但走完它的方法不是只有見面一途,妳有其他的選擇。」
『這是我選擇的。』
「台灣的景氣差歸差,可沒有讓那些個意謀不軌的色狼跟鹹豬手興起改行的念頭。」
『文婷,是妳先注意到他的存在的,妳不相信他是好人嗎?』
「我不能相信,我只能希望,畢竟我們都不認識他呀。」
『文婷,我知道妳擔心什麼,相信我,一切都在控制當中。』
「我只是希望你們來個不見面的甜蜜網路戀情而已,我沒想到這一顆即將西落的夕陽有這麼高的紫外線,簡直把妳給曬昏了。對於你們三個小時之後的見面,我覺得不安....」
『文婷,妳的麵涼了。』

空氣裡依然裹著油氣香味,客人越來越多,老闆娘越來越忙。
對於三小時之後的見面,我有著很大的期待。

但與其說期待,不如說是豁出去的看開。

二千零二年六月十四號,我畢業了。
今天一早,研究所的學長送來了一顆小西瓜,他說他有一句話悶了一整年,始終沒有告訴我,我知道他要說什麼,所以我沒有給他說出來的機會。

『既然都已經悶了一整年了,不差再悶一天吧。』
我回答的很直接,像極了安比雅希的個性。我可以想像我轉身離去之後學長在我身後的表情。
那樣的表情,大學四年來,我看過不下十次。

畢業典禮上,漂亮的花,包裝精美的禮物,穿梭在一片黑壓壓的學士服畫面裡,綴出一幅不知該怎麼起名的畫。
我總以為現在這樣的時代,要在畢業典禮上掉下眼淚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當我看著大家搶著每一部相機的鏡頭時,我竟然有一股想掉眼淚的衝動。
這不像我冰山美人的個性。

文婷很快的把我拉進其中一部相機的鏡頭裡,我們的班頭倒數著按下快門的秒數,還不忘叮嚀著我們要一起大聲喊「七」。
七,我喊了,大家也都喊了,我相信當照片被洗出來的時候,這一聲七是洗不出來的,但卻會洗出一大群快樂笑著的老大學生,社會新鮮人。

眼淚終於掉下來了,我感覺到我的下眼瞼幾乎無法承受眼淚的重量。
我不習慣相擁而泣這樣的事情,但我想我會在多年之後,懷念起這一天每一個抱過我哭的人,他們身上的體溫與味道。

曼徹斯特呢?突然在一片吵雜聲中,想起這麼一個名字。
我感覺到一陣強烈的心跳像即將被攻破的城門一樣碰碰大響。

早上的那一個學長又走到我身邊,他很快的把我拉到一旁,我從他的眼裡看出他的堅持,看樣子,我並沒有成功的堵住他的嘴巴。
他叫什麼名字?我突然間想不起來,好像叫允奇吧,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奇哥。

「我喜歡妳,月兒,我比任何人都喜歡妳。」
他試圖用冷靜的語氣說,但他的表情與動作卻遮掩不住他的激動與緊張。

『這也是一種不在乎對錯,走完它的交代是嗎?』
「什麼?妳說什麼?」
『沒有,沒什麼。』
「月兒,妳....」

我回頭喊著文婷,因為我說不出「我不喜歡你」五個字。
我希望用我最後一次的背影告訴他,已經悶了一年的話,其實應該再悶一天的。

午餐時間到了。
大夥兒吆喝著要到復興北路的現代啟示錄去好好吃一頓,我跟文婷很一致的興趣缺缺,不是我們不愛大夥兒,只是我們不愛現代啟示錄。

走往牛肉麵店的途上,文婷問了一個問題,她說這個問題她悶了四年,一直很想問我。
「身邊的好男孩那麼多,包括剛剛被妳拒絕的奇哥,真的沒有一個讓妳稍微動那麼一點心嗎?」

一個悶了四年的問題,其實應該多悶一天的。
我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沒動過心。
要我用具體的文字回答我沒做過的事情,這是我連想都不會去想的。
我真想回問文婷一個悶了兩秒鐘,一直沒有問她的問題。

『若生命中真的出現某一個人可以讓我動心,我還會不斷的用很直接的回答去堵別人的嘴巴,然後輕鬆的想像我身後那個我所見過不下十次的表情嗎?』

但是,當我想起某一個名字的時候,我打消了問這個悶了兩秒鐘問題的念頭。
我在想,如果曼徹斯特是我生命中已經出現的某個人,就像學長一樣,那麼,我還會用直接的回答去堵住他的嘴巴嗎?我還可以輕鬆的想像他在我身後那我所見過不下十次的表情嗎?

『文婷,我回了夕陽一封信。』
「什麼信?」

老闆娘很快的端上了滷海帶和兩碗牛肉麵。

『很短,很直接,很簡單。』
「我知道,妳除了日記之外,回信永遠都是很短,很直接,很簡單。妳到底回了什麼?」
『六月十四日,兩千零二年。台灣師範大學門口。下午三點整。月亮想看見夕陽。』

下午三點整,夕陽出現在學校門口。
糟糕的是,月亮並沒有赴約。

* 我不想去想像,夕陽在我身後的,那見過不下十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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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my (曼徹斯特的夕陽)
標題 自私的原因
時間 Fri Jun 14 23:13:09 2002

親愛的安比雅希,
今天,下午三點整,師範大學門口,妳,沒有出現。
妳的朋友文婷,帶來了妳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跟她見面的十分鐘裡,她不停的對我感到驚訝,驚訝的原因不是因為我長得帥,而是我第一眼就知道,向我走過來的女孩不是我想見的月亮。

夕陽終於還是見不到月亮的,不是嗎?
我不能說自己可以理解妳為什麼臨時決定不來見我,但我從文婷的表情,眼神及說話的語氣中可以猜測到,網路上的相遇對一個女孩來說,終究是不安全的。

但在這裡,我必須向妳明白的表示,我對妳來說,一定是安全的。可以掛出這樣的保證,並不是我自許為一個正人君子(雖然我真的是),而是我自私的原因,讓我可以向妳掛保證。

在告訴妳自私的原因之前,我想告訴妳一個故事。

跟許多人一樣,在我還是個大學生的時候,我接觸了戀愛這個不知道該用什麼單位去表示它的東西,一個大我一歲的學姐,我們在系館的迴梯上相遇。

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字眼來形容她的美麗,我想窮盡畢生文學造詣也無法讓任何文字十全十美的道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或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的關係,我甚至認為這輩子將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讓我如此一見傾心。

這樣的女孩身邊,難免會有蒼蠅,就像鑲著蜜的花朵,總會有蜂群集結在它的附近。
眾多的蒼蠅當中,我只是其中一隻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根本不可能引起她的注意的小蒼蠅,許多學長耗盡四年大學光陰,也沒能得到她的一眼輕瞥。

在我兩年的苦苦追求,兩年的挫折失落後,我把所有對她的情感化作文字,曾經我想過如果把那些文字用word的字型,定在12的大小,以橫向的方式排列的話,會不會足以繞台北市一圈呢?

我以為我不會再見到她,當她畢業的那一年,我拿著巧克力在迴梯等她的時候。
她只是對我笑一笑,然後對我說,
『學弟,我要到英國去了。那是一個叫做曼徹斯特的地方,給我你的E-mail吧,我會寄信給你的。』

後來,我在大四那一年的夏天,收到了她寄來的第一封mail,內容很簡短的敘述了她在曼徹斯特的一切,她所在的研究所裡的生態,以及一份附加檔案。

我打開那一份附加檔案,裡頭放了幾張照片,有英國的鐵路,英國的街道,也有英國的晴天,英國的雨天。

其中有一張,她在照片下方註明著:『這是我跟我男朋友的第一個曼徹斯特的夕陽 。』
我的心,突然間痛了一下,我以為它會停止跳動。
後來,我的大四時光,充滿著自以為是的兩個字:「失戀」。
大學四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也很快的進了部隊,把男性天生欠國家的兩年時間,用我二十二到二十四歲的光陰去還清。

當兵的期間,我還是會在mailbox裡收到她的信,收到英國的晴天,英國的雨天,英國的雪景,以及英國的曼徹斯特的夕陽。

失戀兩個字帶來的低潮,也隨著逐漸的成熟或看開而過去,我從不改習慣的,回應她平均每封數千字的mail,裡頭記載著她想念的台北的一切。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向自己宣告,我跟她之間,學姐就是學姐,學弟就是學弟,不管如何,這是緣份註定的,它不會因為癡心情長而改變。

退伍後,我到了一家工程公司,發揮我四年所學的專長,非常巧合的,我還遇上了大學時直系的學長。

他是個非常具有交際手腕的人,在他的社交圈子裡,各型各類的人都不缺乏,相較於他的成功,我真是個平凡無奇的男人。

他很熱心的為我介紹女性朋友,並且常帶著揶揄口吻對我說「這社會容不下你的癡情與清純。」
我認識了跟學長同一個部門的助理,她是個很清秀的短髮姑娘。
在學姐依然時常來信的那一段日子,我跟短髮姑娘也時常一起出去看電影,喝咖啡,做一些看似約會的事情。
我不否認短髮姑娘是個好女孩,也會是個好女友。但我對愛情的不熟悉以及不勇敢,讓我的肩膀,在一九九九年到兩千年的跨年晚會上,第一次留下了女孩子的淚痕。

可是,與其說是對愛情不熟悉,不勇敢,不如說是我對學姐的愛,已經濃得化也化不開了吧。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電腦傳來收到mail的聲音。
學姐的mail address,很習慣的排在收件夾裡。
千禧蟲或許不只對資訊界帶來影響吧,因為那天晚上,有兩個女孩失戀。
一個是我沒能勇敢接受的短髮女孩,一個是我一心想接受的學姐。
他的男朋友,選擇在這一天離開她,我不知道用意在哪裡,但不管用意如何,學姐都已經是心碎的了。

沒多久後,台灣的農曆年即將來臨。我接到學姐要回來過年的消息,心裡高興的像是中了大獎一樣。
她邀請我在年初三那一天到她家吃飯,而且不准我拒絕。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了一個讓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我沒有告訴我爸媽我失戀的事,所以,你要來扮一下我的男朋友。』
她很俏皮的說著,電話那一頭,我聽見她掩飾著某一種神情。
很快的,男朋友三個字,變成了她介紹我給她的家人認識的名詞。
雖然是演戲的,但我卻有無法形容的欣喜。

『我放棄了,我再也不回曼徹斯特了。』
她很認真的說了這麼一句話,在吃完了午餐,而我依然沉浸在演她男朋友的快樂之後。
她沒有告訴我為什麼,但我可以猜得到,那是一份失戀的傷痛,讓她無法再去面對曼徹斯特的夕陽。

演她男朋友的戲碼,並沒有順利的在年初三那一天結束,或許是我得到了她家人喜愛的關係,這一份男朋友的劇本,對白越來越多,戲份越來越重。

『哎呀,沒想到玩笑開得這麼大。』她苦笑著對我說,似乎對我有些愧疚的看著我。
「沒關係,我其實演得很習慣。」
『真是不好意思,惹了你這麼多麻煩。』
「不會的,學姐,如果我說一點都不麻煩,反而想要一直演下去,妳會同意嗎?」
我在她眼中看到了驚訝,我相信我的眼中也滿是驚訝。或許我們都驚訝著,為什麼我會有勇氣說出口?

「我知道妳不喜歡再提到曼徹斯特,但我真的很想告訴妳,我希望有一天,男朋友這個角色,我不需要用演的,而是名正言順的,我更希望我可以跟妳一起回到曼徹斯特,去拍一張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曼徹斯特的夕陽。」

兩千年的二月十四號,情人節,我們終於丟掉了男女朋友的劇本,一同用生命詮釋男女朋友的身份。
但是,上帝總是喜歡開人類的玩笑,明明人類也是上帝一手一手慢慢捏出來的不是嗎?為什麼自己做出來的東西,卻又不好好的愛惜她?

很快的,她病倒了。
接下來一整年的時間當中,我的日記裡,每天都會記錄她一共吐了幾次,舒張壓與收縮壓各是多少,翻動一下日記本,會發現幾乎每個寫著Sunday的日子裡,都會出現長庚醫院四個字,江醫師說過什麼,以及她病情幾乎沒有好轉的段句。

從這時候開始,我又繼續把我的情感化做文字,我可以確定如果把這些文字用word的字型,定在12的大小,以橫向的方式排列的話,真的足以繞台北市一圈。

戲劇化的情節,真實的在我跟她之間上演。這劇本是上帝寫的,他見不得我們如此適合,如此相愛。
我跟她的第一個曼徹斯特的夕陽,是在醫院裡,對著唯一的一扇窗戶拍的。
當初要安排病床的時候,花了很多錢買通關係才住到這一間可以看見夕陽的病房。

我在文具店裡買了一份結婚證書,帶著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買的戒指,我們在病房裡,完成了我們的婚姻。

那是去年的事,我二十七歲,而她二十八歲。
沒多久之後,也就是去年的情人節,她走了。
她走那一天,病房裡除了我之外,沒有一個人不哭倒在地上,用盡全身的力量喊著
「阿希,妳動一動啊,眨個眼睛說說話啊。」

而她始終沒有再動一動,也沒能眨眨眼睛說說話。>
後來,我經過她父母親的同意,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搬到我家去放。
我在她房間裡搬東西的時候,我看見一張紙,上面寫著:
『如果你問我,家鄉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片金黃色的稻田。
如果你問我,城市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幕灰白色的雨天。
如果你問我,人生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是那一張泛黃色的照片。
如果你問我,愛情最讓我難忘的是什麼?我會回答你,我不知道,或許是思念。

By Aenbiarshy 1999.6.13 Manehester』

親愛的安比雅希,故事說到這裡,妳看出什麼了嗎?
學姐姓安,名叫雅希,那是個任誰聽見都會覺得特別的名字。
而她,也是個任誰看見都會不自禁愛上的女孩。
這就是我自私的原因,聰明的妳,應該已經了解了吧。
請原諒我的貪婪,因為我從不曾想過,在這個世界上,我還可以遇見另一個安比雅希。

讓我把故事說完吧。
去年的情人節,她離開的那一天,我上了這個BBS站,註冊了這個ID。
那時我以為,我將會繼續把我的情感化作文字,而這一次,將不只是繞台北市一圈而已。

但是我沒有。
原因很簡單,每天晚上,當我連上線,到了這一個BBS站,按下我的ID時,我就不自禁的想掉下眼淚。
因為我的ID,mamy....

「Miss Aenbiarshy.....miss you....」

 

看完信的同時,我的胸口突然一陣悶痛,下眼瞼再一次承受不住眼淚的重量,它滾燙的滴在我的手心上。
我不知道安比雅希四個字,對曼徹斯特來說,到底是一種傷害,還是一種可以期待的未來?
而最後我所下的不見他的決定,對他來說,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傷害?
還是另一種重新經歷一次悲傷的痛苦?

我很快的回到使用者名單,尋找唯一與我並列的黃色字體的ID,並且傳送出我在BBS上的第一個訊息。

『曼徹斯特,你在嗎?』
「在,我在。」
『我是安比雅希。』
「嗯,我知道。」
『謝謝你的花,文婷已經拿給我了。』
「不需要謝,我才需要謝謝妳的生日禮物。我想信妳已經看完了吧,我必須對妳說聲抱歉,因為我的自私。」
『不,你不需要說抱歉,對了,有一件事情。』
「什麼事?」
『我的左手有話跟你說。』
「什麼?左手有話跟我說?」
『是的,想聽嗎?』
「想,但是....,怎麼聽?」
『用你的右手,在藍色精靈的左手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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